九：冲突

徐总简单说了当前的情况，生产管理不精确已经是恒星全局性的问题了，五车间的想法是通过执行MES来实现完善。

冯厂长没有说话，刘厂长没有说话，欧阳工段长毫不犹豫的站出来，立即成为会场上的绝对主角。

欧阳没有任何废话直截了当说：李子提的那套东西就是纸上谈兵！生产现场李子你去过多少次？那么多复杂的情况你又了解多少？你知道一个工段有多少干了十多年的老工人在那盯着才保证生产正常运转？我管生产不靠这些人靠你一个外行玩的电子游戏？

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架势有几个人不禁为李子捏了一把汗，李子听了反而冷静下来，来不及多想，很平静的说：我是没干过生产，我也没去过英国。

欧阳不解，问：那又怎么样？

李子说：可我会说英语。

李子尽量试图用说话技巧控制气氛，会场上有人露出笑容，冯厂长暗笑着摇了摇头，马部长则面无表情。

欧阳也不示弱：因为你没去过英国所以你会英语也没有英国人说的好。

李子说：可我知道有人英语学的比英国人还好，这个不算新闻吧？我英语说的不好英国人也能听懂我说话。多数研究生产管理的人都没在现场干过，难道全都是纸上谈兵？恒星有很多厂领导也没有在车间干过，是不是根本没有资格过问车间的事？生产管理并非完全靠现场经验，而是有规律可循的，不是只有干过的人才有资格讨论。下午我们在市场部与销售和采购部门刚刚讨论过生产问题，是不是我们都没资格？如果不是生产上出了这么多问题，如果你们把什么都搞定了搞好了，可能也用不着别人来研究生产管理。我认为咱们现在的目标是一致的，只是在方法上互相补充，应该同舟共济才对。

李子用尽量平静的口气说完这些话，显得有理有节，会场上一片沉默中有人在点头。

欧阳的口气并没有收敛，还是一脸不屑的样子说：我说你不行不是因为你没干过，而是因为你的方案本身就不行。你让我们现场无论干什么活都是要按你计算机里的东西？可是我怎么干活你能知道多少？真出了问题是不是让计算机来负责？还是让你来负责？我恐怕你李子付不了这个责！你是不是先要写一个《免责协议》：“车间出任何状况与你无关！”我手机上的GPS里就有这个东西，你想去哪它就给你画一条路线，可要是划的不对你就算撞死了还是掉河里你都别找我，那上写的很清楚无论GPS还是手机都不承担任何责任！

欧阳用了一个比喻强调自己的观点，表面上很有说服力，但李子敏感地预料到把事情说得越简单形象越有利于自己，立即决定了自己的策略是充分利用对方的比喻。

李子说：现在咱们谈的主题是MES，是生产记录。不是用GPS给你划一条路线，而是用GPS帮你记录你走过的路线。你忙着开车，它记录你是怎么开过来的，用什么速度开的，省了你一边开车一边手上还写东西。你的手机有这个功能吧？

欧阳扶了扶眼睛说：我知道你的MES，可那东西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我们用纸记录和你用计算机记录没什么区别，我们想要查什么东西一样能查得到。而且纸可以跟着零件走，计算机数据不能跟着零件走。

李子说：那是批号管理不完善，只要批号信息跟着零件走就可以，数据都应该存在计算机里。生产记录是日常大量重复的工作，只要能能方便一点点，就是解决大问题——这就是MES的目标……

欧阳打断李子说：不见得方便！车间与车间的情况不同，我们的工人没有你那么熟练操作计算机。生产记录的确是日常大量重复的工作，可只要麻烦一点，也是大问题吧？

李子说：MES一开始培训的工作量大一点，但操作简单，查询和统计数据简单，这是公认的，五车间准备试用MES就是这个原因。

欧阳怔了一下，说：MES用不用计算机都不是关键，无论怎么记录不影响我完成生产任务，就像GPS做不做记录都不影响我把车开到地方。关键是开车的路上我看见堵车了就转弯，看见修路就绕一下，有紧急情况就停一下，我怎么走和我走的路线是我看到了情况才做决定的，只有这样我才能开到地方，不可能都按你画出来的理想路线，这才是实际生产的现状。你现在说的是MES但你真正想的是生产计划，你是要用GPS给我指路不是记路，难道不是吗？

李子知道这个话题无法回避，也不想再回避，说：没错，记录不是关键、MES不是关键，关键的是生产执行之前的计划，是用GPS给你划了一条路线。但即使没有GPS你在出发前脑子里还是先有了一个路线图，只不过你没画出来，这就是计划。我觉得你还是把它画出来会有好处——如果这个图是错的，你可以提前发现错误，避免开的越快离目标越远；如果图是对的而你开错了，它还能提醒你错了；如果你开到一个不认识的地区它还能告诉你怎么转回来；他还会计算出你要走的里程能提醒你加油；如果你是个出租车，客人要看清楚你的路线是不是绕远了是不是认可这么走……..

李子说的很兴奋，欧阳再打断李子的话说：你必须先有详细的地图才能做到这些导航功能吧，可咱们的生产现状是什么？相当于根本没有地图，只有大概方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李子说：首先，没有地图不是一种正常状态，而是咱们厂一直以来存在的大问题，不要因为一个错误存在的时间长了就当成是正常状态。其次，咱们厂并不是没有地图，而是有大量工艺数据、BOM数据、历史数据、还有生产经验，这些都是地图，都能起到给生产导航的作用，只不过没有仔细归纳总结整理导致细节不完善。现在先上MES的目的是什么？就是反过来通过记录每次走的路线分析出地图，然后才是用地图来导航。

欧阳说：有了地图又如何？照你说的GPS这么好，而且现在的GPS里都有最详细的地图，可我就没见过有出租车装GPS的，你认为是什么原因？这里面有一个适合不适合的问题，你的方案可能适合有的企业，就是不适合咱们厂。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5点到6点哪个路口堵车、下雨下雪哪个路口堵车、节假日哪个路口不放行，这些出租车师傅都有经验，可GPS除了计算最近路线根本不知道这个，它给出的理想路线可能恰恰是最慢的，所以出租车上没人用GPS。

李子不慌不忙说：出租车不使用GPS是因为一个城市的地图变化不可能很大，对应只生产少数几种产品的企业。而如果出租车司机到了一个陌生城市，GPS就是必须的了。咱们恒星生产过程极复杂，品种多样，恰恰相当于处在陌生城市中的出租车。为什么美军每个士兵都配有GPS？因为战争面对更复杂的状况。我认为把生产看成打仗比打车更贴切。而且哪里堵车哪里不堵车恰恰体现GPS的优势，有‘实时路况’功能的GPS可随时了解某段路的车流状况，而司机凭经验判断的堵车不堵车很可能是错误的，类似咱们企业里拍脑袋做决定。一个好的生产计划系统可以精确计算出未来什么时候什么设备会不足，什么时候什么物料会不足，任何人凭经验都预测不出来。

李子一口气说完，欧阳一时干瞪眼没有反应，欧阳选定了一个比喻竟然被李子用来充分发挥自己的观点！大家都觉得很惊奇。

李子继续说：为什么GPS上有免责协议，因为地图不准！可能地图本身就是错的，也可能地图画出来以后路变了。可对咱们企业来说，地图就是咱们的基础数据，那就是咱们自己给自己画的，不可能是别的什么公司卖给咱们，你赖不到别人头上。所以在一个完善的企业计划系统中没有任何人能免责——计划算的不对是我的责任、工艺不对是工艺部门的责任、数据不对是提供数据的人的责任、没有按照计划执行是生产现场的责任。每个人各司其职，清清楚楚、责权利明确，谁也别想免责。咱们现在的生产因为基础数据不准，没有规范，职责不明确，出现任何状况都有借口都找不到责任人；或者因为我在这边有经验有功劳有苦劳，就把那边的错误给抵了。所以现在的生产才是一套没有免责协议的‘免责体系’。

欧阳一脸怒气的说：你说说清楚，我们把什么责任推卸给别人了？你是怎么认定的？

李子转了转眼睛，说：我没说你们推卸责任，是别人把责任推卸给你们好不好！在我看没什么区别。

欧阳本想说：‘也没人给我们推责任’，突然看见马部长一脸严肃坐在那里，想起停工待料的问题还悬而未决，把话又咽了回去。

这时候会场里发出交头接耳的声音，欧阳听不清楚也知道说的是当前几个部门之间互相指责的事情。

顿了一下，欧阳迅速整理思路，小心避开了李子的优势，再度回击：你GPS给我画出一条路线是没问题的，比没有强点吧。但是我现在有急事还会等着你给我卫星定位吗？先出发了再说。而一旦跑起来路况会极复杂，什么实时路况也不可能把所有情况全报给你，我还是得看路行驶。前面的路明明走不通了我大活人还能管你机器怎么说的吗？，我只按我的路线走。你给我划的图就算是一个参照吧，这个参照要是免费也不费事当个游戏玩玩也无妨，要是太贵了又麻烦又费时费力我告诉你我没工夫跟你玩游戏！所以你只要别把它看的太重了就行。

李子听了也一怔，没有想到对方转得这么快，咽了一口吐沫，说：不仅不费事，而且一开始你们生产现场根本不知道有这个计划的存在，完全按照你们原来的方式工作只要在MES上做记录就可以了，我们会很容易对比出计划与执行的区别在哪里，或者数据有问题或者生产有问题。然后……

欧阳立即打断李子用一种轻松嘲笑的口气说：哦！也就是说你根本不需要我们的参与，自己就能监督我们生产的一举一动？

李子不理他继续说：然后——我算的计划与你的实际执行能对上了，我再告诉你们我算出来的完工时间和节点时间，然后——就是这些节点时间怎么管理的问题！

李子看没人说话又补上一句：不管谁监督谁，我首先保证你们不麻烦，这是你们最关注的！

欧阳提高了声调说：根本无所谓麻烦不麻烦！你还提醒我了，你这么费事没用！我告诉你我们生产现场要干的事情太多，不是你想象中的整一堆数据让我做记录我就做记录，我不可能把一小时内干了一百件事情都详细记下来，我没那工夫，我也没工夫看你的计划、听你的完工时间。当然你去现场做什么记录我们都没意见，你算出多少计划我们也不反对。

李子也提高声调说：要是你一天就干了一件事你愿不愿意做个记录？干两件事呢？你有没有个底线？

欧阳明显火了，说：我的底线是干活是完成任务，不是你那套电子游戏！

双方的火气明显提升，原本正常的对话迅速变成对峙和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