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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永与女伴合租的一套二居室小屋就在恒星厂外距离不远的地方，在这个小区里住的基本都是附近几家企业的职工。正是中午下班吃饭的时间，一路人来人往的很热闹。刘永打开门让李子进到狭小略显凌乱的屋里，弯腰从床底下拎出一个纸箱子，纸箱里面满是生产管理教材、培训资料，软件宣传材料、甚至还有听课的笔记。李子简单翻了翻里面的东西，但是心思一直都在想其他的事上，李子使劲才压抑住追问昨天茶话会上事情的强烈欲望。
李子随手翻开一个大本子看了看说：太好了，我正需要。
刘永瞥了他一眼笑着问：《机械制图原理》你也需要？
李子尴尬的笑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
刘永问：小张今天不回来吃，一会我煮面条，一块吃点吧。
李子说：不了不了。
刘永说：食堂没好菜了，没事就在这凑合吃点吧。
李子说：‘那就不好意思了’
刘永在厨房忙碌，李子转了一圈不知道该怎么帮忙，刘永说：不用你了你就等着吧。
李子和刘永安静的吃完西红柿打卤面。李子说你做的比食堂做的好吃多了。刘永一边刷碗一边说：食堂的又贵又不好吃，没办法都是被逼的。
李子笑了笑，再次忍住说点什么话的欲望，说中午还有事就告别刘永拎着资料回到公司。
李子刚回到办公室还没有到上班时间，还没来得及想自己的事，老苏就早早的把李子叫了过去。
老苏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李子感觉是出现了什么状况，李子一早就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气氛，局面似乎十分诡异，李子的感觉很快被老苏证实了。
老苏低声告诉李子：冯厂长和其他几个车间主任一早专门跑到徐总那里，就为了证明这样一套计划系统根本不可行，还举出了各种证据，说恒星没有基础，没有合适的人员，说恒星的生产根本不适合做这种计划。
李子沉默半天，说昨天下午冯厂长还笑眯眯的，没有跟我说任何不好的话，还有几个车间主任也一开始是支持的态度，为什么转脸就变？
老苏没有回答，补充：“还说你李子为了上自己的系统诋毁恒星多年来的生产管理取得的成就。”
李子彻底无语了。
老苏说，其实现在是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清楚，徐总刚跟我说：要是没人反对你就是没干活，因为你干的很好，才有现在的情形。你也要适应这样的情形，这背后的东西很复杂，徐总也要综合考虑很多现实的情况。
李子知道老苏要说什么，果然又沉默了一会，老苏终于说：徐总让你先暂停一下，方案也等等再写，现在是公司面临一个方向性的问题，下一步怎么做公司领导层要再考虑。
李子点了点头，起身黯然离开老苏的办公室。
但是李子在企业里有自己的盟友，小江同志几乎立即行动起来，回到车间找当年的同事。沈工也给厂办的熟人打了电话，在看似不经意的聊天中套取了很多有用的信息，关键时刻的帮助让李子非常感激。
小江同志告诉李子，好几个哥们告诉他，原先几个车间主任表面上支持李子是因为当时根本没当回事，就当成一次生产培训，后来才发现李子不是光说说，是要‘玩真的了！’，所以立即出来反对。李子听了很郁闷，怎么就有人认为自己不是在玩真的呢？
沈工告诉李子，徐总并没有改变上生产项目的意思，只是现在正在忙一件更重要的事暂时顾不上。这话让李子稍微踏实了一点。
徐总的确正在忙一件当前对恒星最最重要的事情——
恒星所在行业的高端市场被几家国际大公司占据，恒星的产品很多年来都只是以低价在低端市场中挣扎，虽然市场很大订单很多，但是无法满足徐总对企业发展的期望。恒星的产品为什么提不了档次？是产品的品质不好，还是因为品牌宣传不到位？还是市场问题？这是困扰恒星很多年的问题。
现在有一个对恒星至关重要的机会，全球知名的‘汤普森集团公司’副总裁麦克唐纳先生年底前要来恒星考察，有望把恒星列为全球供应商之一。如果能拉住这个大用户，恒星的产品就能跻身于高端市场，恒星的品牌就能提高一个档次。
为了准备这次关键的来访，恒星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全厂从办公楼到生产环境到车间设备都整饬一新，甚至请人制作了专业视频和PPT演示文档。生产现场的参观更是重中之重，包括老苏在内的多位部门经理、分厂厂长都参加了这次接待。
接待工作一开始非常顺利。麦克唐纳先生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白胡子老头，领带系得一丝不苟，据说是北欧人，英语里带着奇怪的口音。随行的几个人也西服领带衣着考究很有职业范儿。徐总给麦克唐纳先生看了介绍恒星的视频短片，演示了企业的快速发展经历和现状。麦克唐纳先生表示满意，频频点头。一切顺利进入到现场参观阶段，麦克唐纳先生在徐总带领下绕着五车间长长的几排数控机床、数控磨床、铣床生产线走了一圈，仔细观看工人的每个生产动作的细节。点头对徐总说：你们有很多高技术水准的工人，而且精神面貌非常好。又问，你们怎么确保每个工人每天都能保持这种状态？
徐总介绍了恒星厂从员工培训、奖励机制到福利休假制度方方面面的细节，麦克唐纳点头。
麦克唐纳先生在一个生产场地旁边看到摞起来一人多高的零件堆，问这么多的中间品什么时候处理完？徐总有点尴尬的从挂在零件堆上的夹子上取下一张单据，看上面的数据和签字，冯厂长在一旁说：这里有好几个订单加工生产任务，本周内就可以完成。
然后麦克唐纳先生又对车间里的大幅标语发生了兴趣，先指着一个‘态度决定一切，细节决定成败’的标语问了半天，得到精确的解释，说：OK。
然后麦克唐纳先生又指着‘决战100天坚决完成生产任务’的大标语问是什么意思，徐总解释说这是几个月前为了鼓励工人完成任务在全场会议上提出的口号。麦克唐纳笑着问徐总：现在已经快年底了，那么你们是不是完成生产任务了呢？徐总急忙说：是的，我们目前是按时完成生产。麦克唐纳立即问：那么有没有你们按时完成生产任务的详细数据和记录，也让我们参观一下？
徐总一愣，麦克唐纳看出主人的犹豫，又指着一台正在加工运转中的车床问：不要很多，就是这一台车床，它现在的生产任务完成的怎么样？按照什么样的规范进行生产？如果出现延误或者技术指标上的问题你们是怎么判断的？最终产品发现质量问题的时候你们怎么推断问题点出在哪里？这些细节你们是怎么控制的？你们是不是应该有这样一套详细的东西？
看到现场的一群人一时都没有反应，麦克唐纳先生又补充了一句：既然你们认为是细节是决定成败的！
徐总的脸色开始难看，生产部的马部长看了一眼冯厂长，冯厂长给一边陪同的姚主任使个眼色，姚主任赶紧过来说：好的，麦克唐纳先生，一会您先去会议室继续会谈的时候，我会把相关资料送到。
在之后的会谈中，麦克唐纳先生直截了当的再次强调：汤普森集团公司是全球供应链，对产品品质、订单交货期和截止时间的要求极为严格，这不是价格、合同或者违约金和罚款的问题，这关系到汤普森公司在全球的信誉，我们必须确认你们有能力保质保量按时交货。我们不能因为你们延误让我们在爱尔兰和加州的工厂停工，更不能因为你们失信于我们的客户，我们不能冒这种风险。
麦克唐纳先生甚至来了一句中文：丑话说在前头！
恒星一班领导们无言以对，只有连连点头称是。
这时候姚主任急急的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厚摞单据和记录，上面满是手写的记录和签字。冯厂长从里面拿出几张纸，放在桌上介绍说这就是刚才看到的正在生产的设备对应的单据——这是生产单、这是现场签字，这是随件单、这是领料清单，这是入库单。
麦克唐纳先生随手翻看了一眼，说的一句英文简单清晰，甚至不需要翻译在场的几位领导都听懂了：为什么我没有看到时间？
这也难怪，老外既然看不懂中文，当然只会看数字和时间。徐总、马部长、冯厂长、徐主任众位领导没有一个人想要出来解释一下，因为那纸上有什么和没有什么在座的领导们心里都非常清楚。
麦克唐纳看没人说话，指着那些单据再问：你们每天有多少人在看这些记录？出了问题怎么发现呢？没有任何时间信息，如果出现延误你们怎么发现和处理？
这回更没人说话了，众人面面相觑，再看徐总，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下，习惯于妙语连珠的徐总此时在老外面前就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脸色难看一言不发。
这时候老苏不得不站出来，说：我们公司目前只做了粗产能的计算和平衡，手工记录也简单一些，但基本满足我们目前的管理需要。公司正在建设全新的MES和APS系统，到时候每道工序都会有详细到分钟的作业计划和执行记录。现在只是过渡期间，未来在生产管理更加完善后，我们每道工序都会有详细的精确的生产计划和记录，在满足交期和保证质量方面可以再提高一个档次。
老苏平静的代替徐总说完这一套话，知道这是自作主张，很可能让自己处于风口浪尖，但是此时继续说假话套话于事无补，与其被揭穿，不如坦诚相告。老苏心想，那不过就是一层窗户纸，捅了也就捅了。当然后果是什么大家都很清楚。
麦克唐纳先生点头对老苏说：谢谢您的坦诚相告，你们既然有能力认识到不足，就一定有能力解决。我看到的恒星厂是一个很有活力的企业，否则不会有如此快速的发展，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有更好的未来。
在众人不断点头中，徐总勉强恢复常态，与客人说笑客套一番，甚至约定了再度邀请副总裁先生访问的未来规划。
麦克唐纳先生毫不犹豫的否定了恒星厂的供应商资格，当晚飞回国内过圣诞节去了。李子停止写项目方案，正式邀请刘永参加年底的同学聚会，但是李子得到的是让他震惊的回答。老苏、马部长和冯厂长都连夜赶写了一个建议书交给徐总。而徐总的脸色连续几天都非常难看——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一场爆发。
《APS傻瓜教材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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